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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原创游戏小说《野人纪》 之 少年瓦鲁达的求学历程

本帖最后由 凯-岗 于 2010-1-18 16:47 编辑

长篇小说连载《野人纪》



八、少年野人瓦鲁达的求学历程



    凯岗是一座石头城,建筑在一座石头山上,进出只有一条石阶,城墙有二十丈高,除了飞禽,别的动物概莫能进,城里石头砌的房子坚硬无比,只有薄石片做成的屋顶比较薄弱,对于翼龙、黄昏鸟这等猛禽来说,撞穿屋顶入室盗窃也是可能的,但也很可能直接直撞进厨房,狭窄的空间会让它们连翅膀都张不开,让屋子主人省下打猎的力气干别的事,比如繁殖人口。在技术并不占优的年代,数量是很起作用的,野人之所以没有被野兽赶出大陆,关键就在于他们的数量,这又得益于他们一年四季昼夜不断的勤奋繁殖活动。这对野兽们是不可思议的——身为动物,不在发情期居然能干那种事,怎么可能呢?

    凯岗城是野人大陆最文明的地方,文明的标志除了技术、知识,还在于是否受发情期制约——凯岗大人是这么解释的。他说人与兽的区别有三:一、是否受皮毛制约;野兽们用皮毛御寒,人却不靠自己的真皮,而用野兽的毛皮御寒,随意厚薄,长短任裁;二、是否会唱歌;野兽们虽然也有语言,但只用来交流杀人还是吃人之类的简单信息,人却能唱歌,唱歌使人的舞蹈有音律,能表达语言所不能表达的深刻感情;三、是否时时都有找人帮忙的欲望;野兽们每年只有几天或个把月的周期,人却时时都有互帮相助的旺盛精神,代表着上天赋予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这是瓦鲁达进凯岗城之后上的第一堂课,以便于知道自己比野兽优越、文明。凯岗大人每天都要为新来者上课,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来干什么,怎么干,什么是人,什么是兽,什么是生活,什么是规矩等等,指点迷津,拨云见雾,相当于开学典礼校长训话。如果凯岗大人能活上十万年,他一定会接着给无数代新来者上课,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谁,什么是人,什么是禽兽,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人生有多少荣,多少耻,等等。可惜凯岗大人未能长命万岁,没来得及把他的课程延伸到仁义道德的高尚层次,只来得及在瓦鲁达入学这年才为人兽之别三法则多加了一条——是否有婚姻——成为四法则。这说明凯岗已经把区别人兽的理论依据从生理学提升到社会学的高度,这是很不容易的,即便是野人中的圣人。

    野人之所以是野人,在于他们和野兽并没有太多差别,看待事物与世界很直观,饿了是肚子的问题,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是找吃的,不会思考什么“我饿故我在”之类的深奥命题,成为哲学家。冷了是天气出的问题,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加衣服,或者烧篝火,不会去埋怨谁把地球变冷了,研究冰川纪的来由,成为科学家。他们对自己的认识来自把自己与野兽比肩看齐,寻找差别,也就是说,他们只把自己看成动物中的一种,而不会把人当成地球上独一无二的怪物。不过瓦鲁达从来就被族人视为独一无二的怪物,生来残疾却不治而愈;肥美的嫩肉竟然令翼龙对他毫无胃口;别人养羚羊、原鸡,他偏去养凶残的黄昏鸟。在个人主义不受尊崇的群居时代,瓦鲁达显得突兀另类。不过个人主义不等于个人英雄主义,后者在冷兵器时代一直都很吃得开。瓦鲁达身高体长,臂力过人,一顿能吃下一条马腿——连着半个马屁股,那通常是四口之家一个月的肉食。在其他十三个孩子尚未长大的那些年月,瓦鲁达做为族里唯一的猎人,全族的肉食都由他来提供,因此多吃一点也能得到原谅,何况他还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多次击败前来觅食的野兽,让孩子们大快人心。个人英雄主义赖以生存的土壤是集体主义,一切努力都以集体利益为目的,而不是炒股票,损人利己。

    之前我们认识的是婴儿瓦鲁达,少年瓦鲁达,现在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位青年瓦鲁达。此人长相若是按现代标准来看,算不上帅,皮肤黝黑,光滑度仅胜牛皮,骨节粗大,手指有点像竹子,仪态不怎么讲究,因此也称不上酷。着装也很普通,一件虎皮原本应该显得很威武,但虎尾巴耷拉在屁股后面,没有朝上举起,那是他在擒虎的时候拧的,双手拽着虎尾使劲朝一边拧,那只原本在追逐瓦夏的剑齿虎就因为尾巴被拧得生疼而放弃了既定目标,就地打滚试图把尾巴拧回来,正中了瓦鲁达的诡计——滚进了三天前挖好的陷阱。那时候瓦鲁达十三岁,生擒了一只体重是他两倍的剑齿虎,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因此虎皮就被缝做衣服披到他身上,带着那条被生生拧折的耷拉尾巴。剑齿虎是野人心目中最雄性的动物,虎皮无疑也是最阳刚的着装。但从视觉上,虎皮颜色过于斑斓,吸引视线过多——都看你衣服不看你脸,感情不易交流,因此不是吸引女性的最佳选择。瓦夏多次劝她哥哥换一件牛皮穿穿,那种皮衣让人视觉上冰冷,不得不抬眼寻找点温暖目光,很容易就对上眼。瓦鲁达的着装品味得不到妹妹的认同,延伸开来就证明他不容易得到异性的认同,这对于一个正是需要别人帮忙的年轻男性是很要命的。但瓦鲁达不在乎这个,他一门心思只在学艺,只想着早日学成出山,踏足江湖,成为龙披战士,如同我们现在正在上学的大学生,只想着走出社会早日成为C什么O或者什么长是一样的。

    凯岗的教育是以实习为主要内容,只讲一堂理论课,然后就打发学生们去塔鲁老师那里上武器制作课。在冷兵器时代,拥有一件好的武器就等于拥有生命,包括自己的生命和敌人的生命,毫无疑问学习武器制作是第一重要的基础课程。塔鲁老师说,世间任何的东西都能成为杀人的武器,小至一只蚊子,大至整个世界,都可以杀人,有形至巨石,压人成肉酱,无形至空气,缺了就让你窒息而亡,使用什么武器要看人与物的缘分,可与斧行天下,从一而终,也可随手拈来,喜新厌旧,不必拘泥于形式,只看效果。但作为基础教育,武器的基本效用和制作原理还是要讲授的,针对学生们不同的职业,塔鲁老师教了三种基本武器的原理与制作程序,战士学棰,猎人学矛,巫师学杖。以棰为例,塔鲁老师发给学生们每人一份树皮卷轴,上面绘有棰的形状与制作流程,说,棰,以重量和冲击力取胜,使用者当以力量型和速度占优为佳,棰的材料选取密度大、抗裂抗腐蚀之木、石,制作的关键在于棰头与柄之间的连接,否则棰头极易脱柄飞出,殃及无辜云云。把三种武器都教完后,塔鲁老师就让学生们自行按照树皮卷轴上的图示,自行选取材料,制作第一件武器。得到龙披战士瓦鲁维真传的瓦鲁达,在制作武器方面非常有经验,那张树皮制作卷轴就显得有些多余,他三岁开始就用湿泥和自己的屎制作了第一件武器,那份天木重棰卷轴从他出生就一直陪伴着他,虽然他至今没有找到所谓“天木”做成它。瓦鲁维说,天木就是得天独厚之木,其品质要求有三,一是木色,须是任何木头都没有的颜色;二是质量,要达到砸石碎石,砸腿断腿,砸脑袋不剩脑浆的境界;三是灵气,这种天赋神木必须有灵气,其灵气必须与你这个人的气质吻合。这种际遇是谓可遇不可求。瓦鲁达来凯岗之前就已经能够用桃木、红木、楠木等多种木质材料打造出重棰,还学会了制造矛、杖、刀等等武器,塔鲁老师的这份木棰制作卷轴,对瓦鲁达来说等于幼儿园作业。

    假如按照卷轴的要求去做木棰,瓦鲁达必须先走出凯岗城,找到一片树林,挑选一棵大树,用石斧把大树砍倒,再把全部枝干砍掉,用牙锯锯出一根适合做棰柄的木棍,用石刀切削出合适的长短粗细,用骨刀剥去树皮,找一块平整的花岗岩给木柄进行初步打磨,再用细沙进行二道打磨,完后用同样材质的木头进行抛光,这才算做好了棰柄。考虑到十万年前的石器工具用起来不见得那么有效率,砍下那棵大树须耗十五天的时间,这还是昼夜加班的效率;清除全部枝干大概要干十天,剥皮相对容易,打磨也好办,抛光要多花些时间,就怕万一棰柄的大小与棰头不配,重新切削、打磨、抛光之后,装上棰头发现这回柄棍做小了,一切又得重来。至于棰头,需要给那棵大树做全身体检,找到最硬的部位,用石斧、石刀、牙锯、石锥、骨刀、骨刺等等工具,把该部位弄下来做成棰的模样,鉴于这是树干最硬的部位,须准备砍坏七把石斧,报废十把石刀,以及无数骨具,为此又须花些时间制作石斧、石刀、石锥、骨刀、骨刺等等工具。综上所述,如果严格按照教科书的做法,瓦鲁达他们做成一柄木棰成品应该是在一年以后。与其这般费劲,不如直接拿石斧做武器,这玩艺儿的杀伤力比木棰要大十几倍,不明白耗费无数石斧石刀去做一柄木棰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是瓦夏提出的,导致其他同学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这说明其他同学还不擅长挑教科书的毛病,也就是还不会读书。瓦夏同学大概天生就知道教科书是用来考试的,不是当真可以照着学的,所以她把树皮卷轴一扔,跑到塔鲁老师的仓库里乱翻,找到一条粗长的硬紫藤,又找到一个榆木疙瘩,把硬紫藤穿进榆木疙瘩,用藤皮绑牢,就做成了一个长柄榆木棰。这项工程唯一的难度只在榆木疙瘩上钻孔,绳钻上的石钻头对付一般木头没什么问题,对付榆木疙瘩则需要一点技巧,须把钻头稍做改良,换成硬度较差的砂岩,这样就是把榆木疙瘩磨穿而不是钻穿。
虽然是小儿科的考试,瓦鲁达还是很认真,他到凯岗城东一片茂密的森林选取材料,进入得很深,那种原始森林的植被属于自然疯长,可能是树木们从不担心被砍伐,听不见电锯锯树的凄惨声音,心情就很不错,爱长多少长多少,想长多高就长多高,大家一起较劲着长,就长成了遮天蔽日的效果,越深入就越暗无天日,到后来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瓦鲁达才开始工作。但他带去的是一些石斧、石铲和一些雕刻用的小工具,不像要照教科书上的程序坚持一年打持久战的样子。瓦鲁达点起了火把,把周边环境照亮,打算挑选一棵百年大树,不料火光一亮,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堵树墙前。退后十步再看,原来所谓树墙只是一棵大树,只是因为太大,一百个人也抱不拢,显然是一棵千年老树,由于年岁太大,无法跟周围的年轻树们竞争,被遮蔽了阳光,老树已经枯死,上半截已经风化成灰,下半截因为有树根供应着养份,还顽强地活着。瓦鲁达用石斧劈开老树的树皮,摸到里面的木质超级优良,兴许就是爷爷说的那种天木。

    瓦鲁达于是开始剥皮刨树。这棵树实在太大,刨树根相当费劲,刨开之后瓦鲁达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大坑里,四面都是泥土,中间是大树干和无数的树根,爬到树根顶上,四周悬空,下来却又陷在泥坑里,怎么都爬不出去。于是瓦鲁达决定开辟一条路,用石铲挖开泥土,石斧劈开泥里的树根竹根藤根,这么一来,工具报废得就有点快,不得不在泥土里翻找石料,敲开,凿型,打磨,做成新的石斧、石铲,再来开路。这里人烟罕至,地表沉积了万年腐泥,石头并不多,适合做成斧头铲子的硬石材更不多,因此瓦鲁达不得不挖开更多的泥土,砍掉更多的树根竹根藤根,这条路就被开得很宽,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宽,这就不是一条路了,而是一个广场。原本的参天大树都被砍光,得以冲重见天日,变得阳光灿烂,瓦鲁达想叫同学们来广场一起玩躲猫猫烧篝火踢球什么的,可是广场中央竖着一个大树墩,乌青发亮,很沉很硬,有碍观瞻。瓦鲁达于是决定先清除掉这个障碍,他先把那些小树根都砍掉,把大树根修成能滚动的球形,然后在树根下挖掘出一条沟,垫上碎石片,这条沟有个坡度,一直通到树林外的悬崖边。等这一切都做好之后,瓦鲁达开始费力地移动树根,试图让它顺着斜沟滚到山下,但这是很费劲的事,毕竟树根不是球,又极有份量,瓦鲁达修的沟也不够坚实,泥土很松,树根的断枝很容易就插进泥里,这时候就需要把枝根砍断,让它重新启动。等瓦鲁达当真把树根移动到山崖边,树根就被砍得只剩下最中心的几圈年轮,长相已经完全是一个球了,大约比瓦鲁达的脑袋稍大些,轻易地被他一脚踢下悬崖。瓦鲁达这才回过头来填埋沟渠,休整广场,弄好后,心满意足,回去洗了个热水澡,就去邀请同学们到他的广场去玩,看见同学们都做好了武器准备交作业,才想起自己费了多年想找却找不到直到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却被自己踢球一样题下了山的那棵千年古木。于是瓦鲁达又再次出到城后,翻过山,攀崖抵达谷底,找到被他扔掉的木球,发现这段木头有点疑似所谓“天木”,木色呈乌青,像人被揍狠了呈现的肤色,木质极硬极沉,敲起来声音清亮而干净,有金属之声,手感极佳,拿着就不想放下。瓦鲁达举起那木头砸石头,石头应声而裂,再砸一快,石头应声而碎,又再砸一块,石头应声而没。仔细看看,被砸的石头是摆在另一个大石头上的,被砸进了大石里,像嵌了一颗宝石进去——不该说“像”,那被砸的石头确实就是宝石,绿油油的颜色,可惜被砸碎了,碎成了一堆百十来颗的小宝石。

    瓦鲁达找到的疑似天木,暂不知其名,因木色乌黑,姑且叫做乌青木,本来是半棵百人合抱的大树材,却被瓦鲁达折腾得只剩这一个球状体,要做成木棰还需要配一根木柄,最合适的材料显然是它的树根,所以瓦鲁达抱着乌青木回到山上,再次挖遍了广场的泥土,翻找出十几根被他砍下来的乌青树根,挑了最合适的一根,在乌青木芯上钻了孔,插进树根,把两头嵌入更细的树根,砸紧,做成了他的第一件武器。这个可爱的广场因此又不再成为广场,而是一片耕地,泥质松软,被犁过好几遍,随便撒点什么种子都能丰收。后来果然有人发现了这片良田,长出一大片秫米,能解决全家人的口粮。这个人就在田边搭建棚屋,把全家老小都带来,开始了农耕生活。但这片地里时不时会长出一些乌青色的小树,连树叶都发黑,山风吹拂时,叶子相撞能发出金属的声音。

    从以上过程可以看出,瓦鲁达的工作态度很认真,一丝不苟,执着坚定,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健忘。从他工作的效果来看,附加值有些偏多。不过瓦鲁达并不承认自己忘性大,他觉得这叫做顺天应命,比如你上街打酱油,遇见有人题球兴许也就加入了,玩着玩着兴许觉得没劲,干脆一边做俯卧撑去了,做着做着兴许就破了世界纪录,成了明星,开起演唱会,有无数的美女向你投怀送抱,挑得眼花缭乱之际,有美女抱着女儿前来告知你是孩子的父亲,你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事,只好对大家说当年自己很傻很天真,做了错事,然后宣布退出娱乐圈,转行搞房地产,先买一套房子,等待房价暴涨,但待在房子里总得生活,于是装修了厨房,垒了炉灶,备好锅碗瓢盆,买来鱼肉蔬菜,这才发现少了一样关键的佐料,于是下楼打酱油……最终还是会绕回来的,就像瓦鲁达毁林开荒建造广场最终还是能回去交作业一样。

    却说在广场快要建造完工的时候,瓦鲁达确实有些失去了方向,坐在那大树桩上思考过自己建造广场的动机,起初他怀疑自己是个工程师,但不记得在哪里学过土木工程,估计是自己后世做了工程师,把习惯带到今世来了。就如我们怀疑自己前世造孽,导致今世受苦一样。野人的思维兴许和我们相反,他这样想也不奇怪,但这样想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就如我们想过前生之后,今世照样造孽。于是瓦鲁达又怀疑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他鬼使神差地建造了广场。如果是这样,瓦鲁达的后世可能就是个和尚,因为只有和尚封建迷信不需要坐牢。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鬼神论,因为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听到神明的指示,有的只是自己默默的行动,于是他对自己说:“我为什么要造广场?就因为我造广场嘛。”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工作。这说明他已经开始接近真理了。现代物理学企图解释宇宙的起源问题,只得出一句话就是:宇宙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是因为宇宙成为这样子。从这个角度看,瓦鲁达后世更像个物理学家。

    探询人的前生后世是很重要的,在古代可以让人懂得因果相报,因惧怕恶报而慈悲向善,在现代可以让人理解时间就是效率,从而心安理得地造孽。野人时代不重视前生,因为那时的人类没有历史,只有未来,而未来其实是存在的,不信我们掐掐自己的肉看疼不疼,疼了就证明野人们的未来——也就是我们的现在——确实已经存在。如果很疼,就是很存在。因此我们就知道,野人们重视后世的思想是很有依据的,瓦鲁达相信自己后世是工程师还是物理学家都是值得尊重的,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判断有误,从他制造木棰的过程来看,我怀疑他后世是个经济学家,擅长指东打西,绕圈子不说,走着走着老把自己迷失了,但回头必定能给自己找出许多理由和根据,如同瓦鲁达给自己寻找建造广场的理由一般。

    瓦鲁达的同学们一样有着各自的后世,这些后世的潜因影响着他们的成长,影响他们的学习,影响着他们当下的一切。制作出第一件武器后,同学们都纷纷奔出城去,要去找个把猛兽猛禽试验自己的新式武器,有个名叫依果的女同学,挥舞着刚刚做成的实木杖,率先敲晕了一只小獒。那是一种狗的祖先,但估计是小哈巴狗的祖先,羸瘦弱小,而且不好证明它是獒而不是猪,因为她这第一杖打出的是一堆肉酱,很容易看出是动物,却很不容易辨别是何种动物,如果不能证明是猛兽,而是麋鹿、羚羊之类温顺的野畜,那么依果的成果就显得有些荒唐了。许多未能先拔头筹的同学趁势起哄,依果争辩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好在班上有个同学是个美食家,能说出名字的动物他基本上都吃过,这位美食家同学叫做亚特,他伸出手指在那堆肉酱上一抹,放进嘴里一舔,居然能吃出这是一只八个月大的雄性黄毛短尾獒。

    美食是一种尊称,俗称则叫做贪吃,按佛教的说法,是味觉的痴念,属于一种毛病,不过这种毛病在后世却被发扬光大,可以写成文章卖钱,也可以上电视做旅游推广节目,但在野人时代,这不是什么本事,还是一种毛病,不过不算什么严重的毛病。我们不能根据亚特同学贪吃就推论他的后世一定是个美食家,恰恰相反,很可能他在后世的某一轮回是饿死的。亚特同学也不承认自己后世也贪吃,他曾经请巫师帮他看过,然后煞有介事地四处宣布,他后世是一个国王。这事发生在一年后,在他帮依果给肉酱鉴定DNA的时候,他还深信自己后世是一名将军,曾经骑着一个大铁疙瘩在沙漠里指挥作战,那沙漠有许多三角形的巨大建筑。这个信念来自他小时候做过的一个奇怪的梦。如果此梦当真,亚特梦里所见的大铁疙瘩估计是坦克,他不认识也金字塔也情有可原,那么就只剩一个问题,他的后世到底是巴顿将军还是蒙哥马利或者是隆美尔?或者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恐怕要进入亚特同学的梦境进行考古分析才能得知。不过从捕猎的成果来看,亚特的成绩确实最好,抡木棰砸了一只成年剑龙回来。这只剑龙是被噶多同学发现的,与其他同学围追堵截了一番,差不多跑了一场马拉松。剑龙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屁股被砸肿,身上被木棰刮了横七竖八几十道,龙鳞被蹭掉,看上去像脱了外衣,一只角上还插着一个木棰头,棰柄在噶多同学手里愤怒地舞动着,显出主人极其的气馁与狂燥。剑龙原本已奔出噶多等人的包围,奔到一个池塘边,突然看到水里的倒影,是一只裸体的奇怪的剑龙,头上戴有装饰品,屁股夸张地肥大。奇装异服在任何物种的世界里都会引起注意,因为这是吸引异性的有效手段,不论你对对方有无兴趣,总是要关注一下的,这只剑龙也不例外,停下来仔细辨别池塘水中倒映的同类是男是女,如果是异性,那么就要考虑下一步作何反应,是夸奖几句套近乎,还是直接批评人家哗众取宠……在它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水中倒影的是谁,亚特的大棰已经重重砸落。这事对噶多来说有些不公平,毕竟剑龙是被他折腾到精神失常才让亚特轻易得手的,不过在野人世界里,结果远比原因重要,既然剑龙是在亚特的棰下毙命,之前不管被谁糟践到什么程度,成果还是属于亚特的。所以嘎多很尊重这个结果并且主动向亚特道贺,然后大声嘲笑瓦鲁达,因为瓦鲁达那柄乌青大木棰的处女作竟然是一只蚊子。

    瓦鲁达这柄大木棰,后来成了野人纪的一个传奇,在许多同学陆续鸟枪换炮,制作使用虎牙剑、象骨矛、龙脊锥、鱼龙刺等先进武器之后,瓦鲁达始终还用着这柄笨拙的乌青大木棰,砸烂剑齿虎的额头,敲断猛犸象的长牙,击碎翼龙的脊梁,甚至一棰把原肉赤兽的脑袋砸进屁股里,但这柄风光大棰的开山祭奠之作,确实是一只蝇头小蚊子。这只不识相的蚊子当时正在空中观赏学生们追牛逐马,捕狼杀狗,忽然看到一只裸露的香肩,白里透红,皮滑肤嫩,毛孔里透出香喷喷的少女鲜血,馋得哈喇子直掉,于是掉转蚊头,俯冲直下,伸尽了长刺尖嘴,抬起脖子,聚集力气,准备一口叮入,饱尝芳香可口的美味。这只引得蚊子色心大起的香肩,嵌在依果的身上,她第一个完成了作业,正乐津津观赏着同学们追逐剑龙,带着点幸灾乐祸,还带着点挑选谁有空给她帮帮忙的心思,然后就见瓦鲁达的大棰向她砸来。

    依果吓得圆睁大眼,想闭也闭不上,直直看着大木棰划空而过,棰头上粘着一只蚊子稀巴烂的尸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一提起瓦鲁达,依果就会马上想起一个大木棰向自己当头砸下,如果是在梦里,她会被棰死,如果是在白天,她就会想起那只蚊子……就是想不起木棰的主人,虽然她努力地去想,主要原因是瓦鲁达的外形并不那么深入人心。

    在瓦鲁达看来,他只是在打一只蚊子,至于使用的工具是鸟枪还是大炮,不是必然的逻辑,以结果为准,结果就是棰子粘上了蚊子的尸体,作业也就完成了,等于高考做选择题打勾,考卷收到了监考老师手里,想赖帐收回已不可能。塔鲁老师看着那大木棰上的死蚊子,再看看依果那毫毛未伤的雪裸肩膀,才第一次认真看了瓦鲁达一眼,什么也不说。身为武器制作大师,塔鲁深知要舞动这柄木棰已不容易,要挥舞木棰砸到依果身上,把一只蚊子砸死,又让依果毫发无伤,显然不是凑巧就是运气好到极点。这是塔鲁的看法。对其他同学来说,此事显然是个笑柄,导致谁都不敢再没事抡着棰子玩,害怕不小心也砸死一只蚊子。而依果对此事的反应,则是跑到宿舍向瓦鲁达表达感谢之意,顺便问问瓦鲁达是否需要帮忙,她愿意马上帮之。这不是后人所谓“以身相许”式的严重报答,那年头没有什么贞节观,这种帮忙跟帮瓦鲁达缝个扣子,做一顿饭一样,没有区别。依果对瓦鲁达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算不上讨厌,人家帮你打了只蚊子,好歹也得做点什么以示你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这事的经过是这样的,依果进了瓦鲁达的宿舍后,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哪个女同学来过的痕迹,就问说:“谢谢你帮我打蚊子啦,要帮忙吗?”话问得很直接,意思也表达得很露骨,并且还有动作——局限在自己身上,脱下了胸前的兽皮。但是瓦鲁达的回答也很直接:“不用啦,我还忙着做功课呐。”于是依果又把兽皮穿回,说:“那就下次吧,不过你可别让我看见蚊子叮你。”依果这话的意思是,如果她也帮瓦鲁达打死一只蚊子,那么这份人情就算她还上了,不需要再给他帮忙,到时候如果瓦鲁达还想找她帮忙,就不是来讨还人情了,而是得来求她。瓦鲁达明白这意思,他虽然很喜欢依果,脸蛋漂亮,细皮嫩肉,声音也好听,但他眼下确实有功课要做,没功夫陪依果玩。

    瓦鲁达的功课其实依果也要做,那是防具老师耶维布置的,做一套甲、盔和腰带。也是照着卷轴依果在耶维老师的材料库里挑的是一件羚羊皮,那种皮比较轻薄,做起来容易,虽然根本防护不了什么。瓦鲁达拣的却是犀牛皮,那玩艺儿比羚羊的骨头还硬,瓦鲁达用石头砸了半天也没砸出一条缝来,连基础的剪裁都没能进行。依果坐在旁边看他捣鼓,就象在看一只屎壳郎砸核桃,于是觉得有了还人情的机会,对瓦鲁达说:“要不我来帮你?”瓦鲁达明白这次帮的是什么忙,就点了头。

    制作武器和防具这两门功课,其实都是瓦鲁达的强项,他做的大木棰是最结实的,能把街面的石板砸裂,他自带的皮甲防护性能最好,曾经在河边洗澡时被河马叼去当零食,嚼了半天没嚼出味儿就吐掉了,捡回来穿上完好无损。这次做头盔之所以如此费劲,原因在于他选择的材料,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犀牛皮。德沃山谷没有犀牛,这种野兽生活在水草丰茂的平原,可以撒开了乱撞,对于它们这种皮粗肉厚的大块头,山地森林是不适宜居住的环境,因此瓦鲁达不了解犀牛皮,只是听他爷爷说过,犀牛皮不但粗硬耐磨,还有再生功能,受了皮肉伤的犀牛只跳到烂泥中打滚,起来晒晒太阳,伤口便能自行愈合。

    制作犀牛皮防具需要用药水软化,这门功课瓦鲁达还没学,依果所在的部落却精于此道。在得到瓦鲁达同意后,依果便跑了出去,傍晚时分带回了一堆花花草草,又找同学借来一堆盆盆罐罐,一起到院子外的火堆去烧煮,煮好这一罐倒进那一盆,不多久就煮出一锅绿色的膏汤,把犀牛皮放进去,片刻软化,再用石刀去割,很容易就割出了需要的尺寸。
犀牛皮头盔的做法是这样的,把浸泡在药水里的软犀牛皮挑撩出来,用凉水降温后,搭到瓦鲁达的脑袋上,依果用双手把牛皮牢牢摁实在瓦鲁达头上,一起来帮忙的瓦夏用骨针和筋线把牛皮接缝处缝实,然后让瓦鲁达去睡觉,等他睡醒之后,头盔就变硬了,普通的石刀根本砍不开,只是砍的力度要不能太大,大了虽然依旧砍不开头盔,却会把头盔里面的头盖骨砸碎。说明这顶头盔的设计有问题,没有在里盔与头皮中间设置缓冲隔层。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最要命的是这顶头盔再也摘不下来,睡了一夜的瓦鲁达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头皮与头盔竟然合为一体。

    其实从制作过程就能看出,依果她们对待武器与战争的态度,有如小孩子玩过家家,缺乏科学依据更兼异想天开,但敢于实践的勇气可嘉,何况瓦鲁达的脑袋不长在她们身上。依果原本要还人家拍蚊子的人情,结果反倒再欠上一份人情,只好再次去脱自己的皮衣,再次试图帮他的忙。瓦鲁达脑袋被犀牛头盔勒得生疼,全无帮忙的需要,只好说:“下次吧。”

    这顶犀牛头盔不但生生勒在瓦鲁达脑袋上,而且由于依果用药水浸软的程序,它还是绿色的,虽然野人时代没有绿帽子一说,但头上顶个绿色的圆盔走在街上,确实比较扎眼,那个年代的世界基本上是绿色,只有人不是绿色的,是一种暗红夹带灰黑的肤色。用石头堆砌的凯岗城也不绿色的,是青灰色夹杂白色。穿在人身上的兽皮也不是绿色的,五颜六彩纷繁各异,就是没有人戴绿色的帽子,何况这顶头盔与瓦鲁达的脑袋浑然一体,远看就像把头皮染成了绿色。从此这顶绿头盔就成了瓦鲁达的标志,新进城的人只要看见一个绿色的圆球离地三尺滚过来,都会问旁边一声:“那谁呀?”然后总有人回答:“瓦鲁达你都不认识?”
瓦鲁达就这样迅速成了名人。

    瓦鲁达很快就适应了这顶给他带来名人效应的绿帽子头盔,一段时间以后,他的头发甚至长进了头盔里,穿过坚硬的犀牛皮,夺盔而出,茁壮成长,而且居然是绿色的。这顶头盔不再是头盔,成为瓦鲁达头皮的一部分,所以他头皮很硬。赶巧的是,这块犀牛皮恰恰也是犀牛的头皮,酷爱用脑袋和牛角战斗的犀牛也就是这块头皮最硬。后来瓦夏为她哥哥用鳄鱼甲另做了一顶头盔,留了缓冲空间,塞进晒干的松针,于是瓦鲁达就有了一副独一无二的高级装备:双重防护双重效能的头盔。由于他头皮很硬,脖子也够粗,打仗时就经常用脑袋做武器,在别人身上属于需要特别的保护的薄弱环节,在他身上却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在后来那次著名的艾卡保卫战中,就这么用脑袋顶死了犀牛军团的领头犀牛王。据考证,被他顶死的犀牛王与他的头皮同属一个家族,按辈份论,犀牛王还得尊称瓦鲁达为太叔公。这是后话了。

    学完了武器与防具制造,接下来的课程是学祭炼,也就是依果为瓦鲁达煮牛皮的那门家传绝技。祭炼在野人时代是一门极其重要的技术,如今已失传,据说祭炼能修改物质的分子结构,比如把石头炼成金子。实践证明这种改造是可行的,依果就在瓦鲁达头上把犀牛皮炼成了人皮。凯岗城里负责教授祭炼的是莫戈隆老师,这人是个侏儒,瘦弱无比,在街上常常被人误认做小孩,而且是营养不良发育不全的小孩,许多人就会顺手塞给他糖果或者水果,更多时候是某种肉干,他一概揣进兜里,回到祭炼屋一并扔进炉子里炼了,看看上天会赐给他一份什么惊喜。许多发明就是这么得来的,比如精钢,比如油漆。莫戈隆老师上课的时候,大家通常只听到他说话,见不着他的人,不是因为他个子小,而是他喜欢躲在一个木箱子里讲课,这样他的声音就能通过箱子扩散开来,使全班同学都听得见,估计这是史上最早的扩音器。时间长了,莫戈隆为图方便,就把木箱子加以改造,使之能顺利移动,于是大家在祭炼屋就再也见不到莫戈隆,只能看见一口箱子滑来滑去,忙个不停,再后来,箱子又增加了许多格子,用来盛放莫戈隆祭炼用的各种添加剂,为此箱子扩容了不少,比原来的大了一倍,又再后来,箱子增加了四条腿,伸出了两条长长的木臂,再再后来……最后这口木箱子长得跟未来世界的变形金刚差不多样子,功能似乎也相差不多。我们从来不曾到过未来世界,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知道变形金刚长什么样子的,这事有点奇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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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帆
作家、编剧
曾创作小说:
棋盘园主义、《不共戴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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