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野人纪》

二十九、孤独的女野人科娅

      史瓦大人为拉格之战记功，在阵前奋不顾身勇救拉格大人的布古卢得了第二战功，荣升虎腰战士；立下头功的是依果，以一人之力杀败沧螈前锋军，夺回失陷的城门，真所谓一女当关，万兽莫开，获升为象牙巫师。

　　依果两日内连升两级，第一次晋升是因为巫师军团惨败后只剩她一人，第二次虽然还是只剩她一人，但主要功劳是夺回城门。依果自己当然知道，大家误会她一人夺回城门是出于视觉错误，因为没有几个人看见瓦鲁达挥舞大木棰秒杀沧螈的雄姿。至于她没有主动澄清这一误会，是因为她说了也没用，瓦鲁达不是拉格的战士，无从为他记功，所以在记录这次战役的史册上没有瓦鲁达的名字，他根本不曾出现过。

　　但拉格之战并没有这般顺利结束，沧螈军虽然错失先机，未能一举拿下拉格城，但以其两万之众，对付损失巨大的拉格军，还是优势巨大，因此它们与剑龙军和恐爪龙一起，把拉格城四门紧围，连攻数日，直到雅娜与库玛的援军赶到。

      因战事紧迫，库玛与雅娜都没有先在城里招集军队再出发救援，而是分发命令，让靠近拉格城邦的部属门自行组织力量赶赴拉格，这些零散的战士、猎人与巫师聚集到拉格城西南的树林，总共聚集了四千多人，推举临时首领，分成七路大军，库玛四路，雅娜三路。在噶多等人的拥戴下，虽然只是虎腰战士的亚特也成为库玛军其中一路的首领。

　　瓦夏也来了，骑着她那匹白马悠悠，但她说她不是来打仗的，是奉了雅娜大人之命，来前线调查了解情况。因此瓦夏没有加入哪一路军，骑着马东游西荡，到山坡后窥探剑龙军，到河边查探沧螈的动静，回来对大伙儿说，沧螈军粮不足，萨菲河岸的水草已经被啃光，这仗其实已经不用打了，只要拉格城能继续守住两天，沧螈军必退。但大家都不愿意就这么放沧螈军退走，派人到萨菲河下游撒下大批捕兽网，网网互连，堵住沧螈退路。瓦夏嘟嘟囔囔说：“何必赶尽杀绝呢。”但没人理会她。

　　瓦夏不是动物保护主义分子，她只是不好杀生，除非为了吃饱肚子，那样杀生毕竟有限，一辈子也吃不掉多少头猪；遇到野兽侵犯时，她自然也会杀生，但那不是为杀而杀。据说雅娜大人也是这种观点，因此瓦夏很对她的胃口，被她安排在自己身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瓦夏整日游手好闲，骑着白马游山玩水，倒也增长了不少见闻，这次奉命来督察战况，犹如钦差大臣，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权的大臣。

　　突袭未成，强弱易势，沧螈与剑龙的联合作战基本已告失败，但野兽大部分都不识进退，一条道走到黑的种，剑龙军在南门硬攻那牢不可破的石城，沧螈在东门用自己的尸体堆积起山坡，硬是攻上了城墙，拉格把猎人军团集中在东门抵抗沧螈，把战士和残余的部落勇士集中在南门消灭剑龙，自己则带领着游击军团，配合聚集在城东北的，这几天从各地赶来增援的拉格勇士们，准备一举全歼沧螈军，并派人通知城东南的库玛、雅娜援军，剑龙和恐爪龙交给他们收拾了。

　　两边的进攻几乎同时进行，拉格虽然挑了最硬的骨头来啃，把看似不堪一击的剑龙军留给友军，实际过程中却出乎意料，沧螈军正如瓦夏所说，数量虽众却已是强弩之末，一击即溃，上万只沧螈顺河败退，又陷入捕兽网织成的陷阱，尸体塞满河道，导致河水满涨，沧螈统帅被同类们抬到最高处，被满溢的河水冲入下游，得以逃生。剑龙军全军覆没，却比沧螈军壮烈得多，战斗到最后一只，造成了两支援军的重大伤亡。那三千多只恐爪龙潜伏在西门一带的树林里，坐观战局变化，剑龙军被歼的同时，拉格军出城直扑恐爪龙营地。半个小时就把恐爪龙打散。

　　战斗中，亚特这一路战绩辉煌，擒杀了剑龙统帅，功绩却该记到噶多头上。

　　决战当日，噶多神勇过度，挥舞着大斧头砍孤身深入，无意中闯到了剑龙统帅跟前，这时候亚特的队伍还在外围寻找突破口，残余的剑龙们围成一个圈，用它们特有的锯齿状防护阵势顽强抵挡。噶多进退不得，抱着死也要留下丰功伟绩的念头，扑向剑龙统帅，他的灵兽狼抢先跳上去咬住了剑龙统帅的脖子，但剑龙带角的皮极硬，那头狼崩掉了六颗牙也只啃下一个小角，身子就被扯成了两截，得次空隙，噶多砍中了剑龙统帅的肚子，但他的大斧头也进了剑龙肚子，连斧柄都找不着。剑龙统帅尾巴一甩，把噶多拦腰扫中。眼看噶多小命不保，亚特急得干跳脚。在后面观战的瓦夏情急之中策马狂奔，悠悠冲到真前，高高跃起，从剑龙头上跃过，跳进了阵中。剑龙们大概是没见过有人这样骑马，而且是个大美女骑白马，画面精美绝伦，都仰着脖子，目光紧紧追随，这种姿势正好露出了肚腹软肋，被机警的亚特抓到空隙，砍倒了两只，突破了锯齿防线。瓦夏奔入阵中，捞起晕忽忽软绵绵的噶多，抱到马上，横穿敌阵，亚特趁势从瓦夏撕开的口子突入，率先杀到剑龙统帅身前，长矛直刺其心脏，一击而中。

　　后来给库玛大人汇报，亚特如实说明了当时的过程，认为此功应该记在噶多头上。库玛大人对亚特不贪功的品质很是赞赏，把他和噶多一并提升，并委以重任。当时库玛大人正在试验分区管理，把库玛与另外三个城邦交界的那一片区域划给亚特，由他统领管辖。这种分区管理模式与拉格的分类管理模式，艾卡的项目管理模式，都是野人从零散到聚合的大社会转变过程中的尝试，亚特的这个职位，有点类似于中国唐朝的节度使，解放战争时期的军分区司令。

身负重伤的噶多被瓦夏救出，命垂一线。瓦夏不是巫师，祭炼和法术都不是她的强项，而原始的医术都来自于祭炼法术，在这个关头，她想到了拉格城里的依果，一路长驱直入，奔进了城里。

　　瓦鲁达跟着依果参加了驱逐恐爪龙的战斗，一是闲着没事，二是不放心依果。等他们得胜回城，与瓦夏、亚特、噶多和布古卢等同学重新聚在了一起。当年一起目睹无花果开花的十个人中，除了已死的温诺、吐波，就只缺沃玛和皮德。科娅怀疑暗杀委托人出自这十人当中，叫瓦鲁达趁机会查探，瓦鲁达不是个没有依据就胡乱猜疑的人，对科娅的提议根本不予理会，使得科娅很生气，说：“你不查清楚，就是逼着我杀你，到时候可别怪我。”说完就跑了。

　　虽然沧螈攻入东门时，科娅躲在屋顶上袖手旁观，可她总觉得自己会出手相援——如果瓦鲁达遇到危险。至于理由，科娅告诉自己说，瓦鲁达要是死在沧螈手里，自己的暗杀任务还是没有完成，一样要被杀手追杀。这个古怪的女子总要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即便是没有付诸实现的行为，好像有充足的理由才能心安理得。比如她离开瓦鲁达之后，心里很不高兴，就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人家有同学情谊，咱自己孤单一人，跟那个讨厌的家伙没关系的。

　　科娅的这种情绪，我们都能看出来，她是有些爱上瓦鲁达了，但她自己坚决不承认，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与那个绿色的脑袋无关，只与自己行刺失败有关，解决的办法只能是解除行刺合同，或者完成合同，只是这两件事都不容易办到，起码在拉格城里，瓦鲁达有那么多同学陪着，行刺就无法办到。

　　瓦鲁达有同学，科娅却有朋友，从小就走南闯北的科娅朋友遍天下，拉格城北一座雪山里就有她一批好朋友，那是一个被拉格的前任城主驱逐的部落，躲进与世隔绝的雪山艰苦求生，科娅曾经几次帮助过他们，结下深厚的友谊。于是科娅便抛下瓦鲁达，独自上了雪山。

　　雪山部落的首领名叫尼克，六十岁的老人，他原是城邦的总教头，也就是现在祖鲁大人的职位。拉格城邦的前任城主暴病猝死，拉格、祖鲁、尼克等数人争夺城主之位。这是野人的习俗，没有武力就没有权力。拉格联合了几大部落，包括那位他刚刚在剑龙阵前救出的老族长的部落，打败了尼克与祖鲁，夺取了石头城。胜负一分，即刻化敌为友，拥戴新主，这也是野人传统。但尼克身为城邦第一勇士，深得民众爱戴，拉格担心他恢复元气后可能重新起来夺位，恰逢尼克两个族人闹事，祖鲁以叛乱罪名囚禁了尼克。拉格初掌大权地位未稳，对尼克是杀也不是留也不是，采纳了史瓦的意见，逼尼克发誓永不回城，才将他驱逐出城。尼克带着一千多族人进了雪山。也不知道是不是拉格授意，有关部门对尼克所在的雪山采取了物资禁运的和贸易封锁政策。科娅一次进雪山找石材，结识了尼克，科娅的功夫就是尼克所授，此后多次以采石的名义偷运物资进山。

　　此时正值冬天，道路都被大雪覆盖，仗着熟门熟路，科娅进到山内尼克的寨子。这里的人们一到冬天都不出门，关在屋子里烧火取暖，喝酒热身，但冬天也是这里最安全的时候，山北的原肉齿兽都在冬眠，其他野兽都南下越冬，只有数量极少的雪狼出没。科娅的灵兽剑齿虎是南方的品种，一到这里就冻伤了两条后腿，眼见不活。科娅对这只剑齿虎一直就很不满意，也没有什么感情，就让尼克叫人把它杀了，炖了一大锅虎肉汤。尼克也不客气，吃了半个老虎屁股之后，抱了一只小雪狼来，交给科娅说：“这是我前几天才抓的，挺可爱，把它驯化了做你的灵兽吧。”

　　雪狼在野人时代也是珍惜动物，速度与耐力惊人，凶狠不亚于暴龙。科娅抱着雪狼爱不惜手，给它取名叫“尼克”。虽然侵犯了尼克的名誉权，这位已然心静似水的老人也不在意，帮科娅细心驯化雪狼。

　　尼克说，他本来要派人去找科娅，没想到她自己跑来了，真所谓心有灵犀。科娅问尼克找她干什么。尼克说：“我快死了，要跟你托付一些后事。”

　　科娅说：“你死什么呀，身子还这么硬朗，能再活十年八年。”

　　尼克说：“再活十年八年，我就更对不住我的族人了。”

　　尼克说，自从跟他进了险恶的雪山之后，历经二十年磨难，原来一千多人的大部落，如今只剩下四百多口，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族人们就得跟随他的誓言，永不出山，如果自己再多活几年，这个部落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人了。

　　科娅说：“你死了也没用啊，你的继任族长也得遵守你的誓言，他们还是出不了山。”

　　尼克说：“是啊，要想他们继续活下去，尼克部落就得解散，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等我死后，不再立族长，让他们投奔别的部落，尼克部落就不复存在，尼克部落的誓言就解除了。”

　　科娅说：“这倒是个办法，你打算让他们投奔哪儿呀？”

　　尼克说：“投奔你。”

　　科娅说：“别开玩笑了，我又没有自己的部落。”

　　尼克说：“没有部落就建部落呀，你成立自己的部落，把我的族人都收到你部落里，带出雪山，带到你的科嵴山。”

　　科娅说：“不行的，我当不了族长，我连自己都懒得管，怎么管别人呀？”

　　尼克说：“早晚要管的，你会生孩子，然后管孩子，管理族人就管理自己孩子一样，你早晚会的。”

　　科娅说：“这事太难，想着都觉得难。”

　　尼克说：“想肯定很难，做就不一定这么难了，不着急，我给你两年时间，到时候如果你还建立不了自己的部落，唉！我的族人啊，就得在雪山里自生自灭了。”

　　科娅本来想说：“我孤魂野鬼一个，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建部落。”但她看到尼克的神情，不由得把话又咽回了肚子。

　　想想后，科娅说：“你的事我恐怕真的帮不上忙，我自己现在就一身的麻烦，能不能活到明年都不知道。”然后她就把自己接了刺客生意，却无端端杀不掉瓦鲁达，导致被人追杀的事情说了。尼克听后，说：“这事是挺麻烦，不过，你要杀瓦鲁达不难呀，这一路你不是跟他同吃同住么？要杀他太容易了。”

　　科娅：“这才最烦呐，好几次我都差一点下手了，到最后关头又不知道为什么，唉！”

　　尼克笑说：“你喜欢上那小子了。”

　　科娅说：“没有！没有的事，我讨厌他还来不及呢，就是一到动手的时候，我就会想，要是能找到那个委托人，把合同解除了，我就不用杀他了，就这么一想，斧子就砍不下去。”

　　尼克摇摇头说：“理由不够充分，再想想。”

　　科娅说：“那就是我变得善良了，不忍心杀人。”想想也觉得这更像谎言，自己摇头说：“也不对，我一向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就这次例外？”又拍着脑袋说：“我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
　　
　　尼克说：“不急，慢慢想，总有想通的那一天。”

　　科娅当真按照尼克所说，托着腮帮子苦思冥想了好几天，除了吃饭，连睡觉都在想，唯一干的正经事就是驯化雪狼“尼克”。即便对着“尼克”，她也会自言自语，把自己认识瓦鲁达的整个过程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讲给“尼克”，问它到底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对一头雪狼来说太过深奥，特别是未成年的雪狼，但这种讲故事的教育方式对野兽来说很亲切，不是逼着它学规矩，不是逼它重复一些无谓的动作，更不是把它当做打架机器使唤，而是更像一个朋友，如此迅速拉近了人兽距离，让“尼克”对主人很是满意，而且依赖。雪狼是极难驯化的猛兽，尼克对科娅是否能驯化成功本没有很大期望，几日下来，看见这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雪狼对科娅竟然如此服帖，实在佩服得很，于是才把驯养雪狼的一些诀窍告诉了她，比如雪狼很不适应南方的温暖气候，带出雪山就要为它剪断长毛，比如雪狼怕火，万一“尼克”兽性骤起六亲不认，要用火帮它清醒清醒，等等。

　　尼克没有再和她说起建立部落带走族人的事情，野人不善废话，说一遍就够了。